2023年10月18日，原告包括Concord Music Group在内的8家音乐出版商（以Concord方统称）于美国田纳西州中区联邦地区法院起诉AI公司Anthropic，指控其擅用受版权保护的歌词来训练生成式人工智能（Gen AI）模型，侵害Concord方的版权。2024年6月24日，本案因管辖权问题，改由加州北区联邦地区法院审理。2024年8月1日，Concord向法院声请初步禁制令（preliminary injunction），要求禁止Anthropic继续侵害其版权。法院于2025年3月25日作成裁定。
本案背景
Concord方享有数百万首音乐作品之版权。Concord方藉由著作授权收入来支持及推广词曲创作者，而词曲创作者则依靠授权版税维持生计[1]。
Anthropic是一家科技公司，旗舰产品是名为「Claude」的Gen AI大型语言模型（LLMs）。包括Claude在内的LLMs建置一种被称为「神经网络」（neural network）的程序来进行训练。训练数据可能包含数亿甚至数十亿的音乐片段，来源为因特网上公开可得的信息、来自第三方的非公开数据或由Anthropic创建的内容。依Anthropic所述，当Claude训练完成后，Anthropic会对其进行微调，使其学会遵循一定原则，根据使用者的提问，生成原创内容[2]。
2023年10月18日，Concord方于美田纳西州中区联邦地区法院起诉，指控Anthropic训练「Claude」的过程中侵害版权，并于同年11月16日声请初步禁制令。Anthropic则于11月22日以该法院欠缺属人管辖权为由，声请驳回案件或变更审理法院。2024年6月24日，法院准许部分Anthropic驳回起诉书的声请，并将案件移转至加州北区联邦法院，但未对初步禁制令申请作出裁定。8月1日，Concord方重新声请初步禁制令[3]。
初步禁制令之性质及审酌因素
「初步禁制令」是法院命令执行或禁止某项行为的司法命令。声请人必须证明在法律上没有其他明确、充分且完整的救济途径，且若不准予救济将导致无法弥补的损害[4]才可获得。初步禁制令核发前，必须通知被告并赋予其陈述意见之机会[5]。美国最高法院于2008年Winter v. Nat. Res. Def. Council, Inc.案中将初步禁制令定性为一种特殊救济措施，而非理所当然的权利，并阐明核发与否的四项审酌因素。亦即，声请人必须证明：（1）其主张在实体争点上很可能胜诉；（2）在缺乏临时救济的情况下很可能遭受无法弥补的损害；（3）衡平因素考虑上有利于自己；以及（4）该禁制令符合公共利益。这四项因素通常被称为Winter因素，且全部都必须满足[6]。
2025年3月25日，法院以Concord方所声请之救济范围不当以及无法证明将遭受无法弥补之损害为由，裁定驳回Concord方之声请。
Concord方声请之初步禁制令范围不当
首先，法院指出，Concord方请求的范围在声请程序中持续变动。一开始，Concord方要求禁止「未来训练Anthropic AI模型」的禁制令是否包括目前正在开发或已经发布的AI模型并不清楚。法院认为，若要求Anthropic重新训练已发布或重建开发中AI模型的训练数据库，可能对Anthropic造成无法预见的成本。几经周折，Concord方表示不要求Anthropic重新训练现有或撤下已发布的AI模型，禁制范围也不及于开发中的AI模型。尽管如此，法院仍认为该禁制令的范围难以确定[7]。
其次，由于Concord方所声请的禁制范围庞大且持续扩张，法院对其可执行性和可管理性存疑。虽然起诉书只提及500首特定歌曲，但Concord方声请的禁制范围涵盖其拥有数十万首歌曲，以及未来可能收购的任何歌曲。Concord方无法具体说明有多少歌曲将受到禁制令约束，并提议持续更新清单。Anthropic则表示，排除数量不明的未知材料，并且每当Concord方更新其歌曲目录时，就需要更新其AI数据库并重新开始训练过程，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务[8]。
由于禁制范围不明确，加上缺乏可管理的执行程序，法院认为不宜核发Concord方声请的禁制令[9]。
Concord方未能证明将遭受无法弥补的损害
如前所述，证明无法弥补的损害是禁制令救济的先决条件。Concord方主张，如果容许Anthropic继续使用其具版权的歌曲，将使其遭受无法弥补的声誉损害（reputational harm）和市场相关损害（market-related harm）[10]。
声誉损害
Concord方主张，Anthropic未经同意使用其具版权的歌曲，不但剥夺了其对著作的控制权、减损其商誉，更透过创造未经授权的衍生著作而导致其声誉受损。法院承认，对于业者本身商誉或对其客户商誉的损害可能构成无法弥补的损害[11]。
法院认为，基于以下理由，Concord方在此并未作出此项证明[12]。
首先，Concord方所描述的名誉损害主要与Claude的输出相关，而非仅仅因使用作品进行训练目的。例如，Concord方中的音乐出版商之一声称Claude经常在其输出中重制、散布和展示受版权保护的歌词，但未能表彰出处（属于哪间出版商或创作歌手为何）。法院指出，Anthropic与唱片业者已于2025年1月2日达成协议，由Anthropic在其AI产品中设置安全护栏（guardrails），防止Claude输出受保护的歌词。因此双方协议已处理并解决了出版商就Claude输出所提出的禁制令救济声请[13]。
其次，法院认为，Concord方提出的证据未能实质证明Anthropic基于使用著作作为训练Claude输入造成的名誉损害。尽管法院承认创作者对控制其作品所赋予的价值，但没有任何声明书解释使用作品训练Claude如何或为何已经或将会对出版商或创作歌手造成极其严重的损害[14]。
初步禁制令必须「基于证据」（grounded in evidence），而非基于「可能遭受」（might suffer）的损害。由于Concord方的证据未能证明因名誉损害产生无法弥补损害之虞（likelihood），故无权基于此获得临时禁制令[15]。
市场相关损害
Concord方主张Anthropic的运作模式一方面降低对歌词授权的需求，破坏音乐出版商谈判新授权及续约现有授权的能力，另一方将对新兴的AI训练授权市场产生负面影响，减损其未来谈判此类授权的能力[16]。
法院分就现有授权市场和新兴AI开发授权市场两方面反驳Concord方主张。
- 现有授权市场
首先，法院认为Concord方未提交任何实质证据证明Anthropic使用歌词训练Claude会降低现有被授权人的授权费用。例如，出版商未指出任何失去的授权交易或任何出版商必须以较不利条件重新谈判的授权安排[17]。就出版商论证歌词出现在Claude输出中会破坏其授权的能力而言，此潜在损害已由双方协议处理[18]。
法院同时指出，就算Concord方举证Anthropic使用其著作训练Claude减损了其在现有授权市场的地位，也未能证明其损失无法透过金钱赔偿获得补偿。因此，Concord方未能证明无法弥补的损害[19]。
- 新兴AI开发授权市场
Concord方主张Anthropic使用其著作将对AI训练授权的新兴市场产生负面影响，并减损其未来谈判此类授权的能力。他们推论，如果Anthropic继续剥削并贬低作品价值，即使仅在本案待决期间，其行为将在AI行业和公众意识中根深蒂固。出版商进一步主张Anthropic的AI训练方式将永久破坏出版商与AI开发者就授权歌词作为训练数据进行未来谈判时的杠杆[20]。
法院认为，Concord方引用的证据不足以支持此理论。例如，Concord方以经济学专家陈述，如果像Anthropic这样的LLM开发者被允许在不补偿权利人的情况下取得歌词和其他受版权保护的作品，发展中的授权市场可能会萎缩并崩溃。但法院认为，此陈述只是无根据的臆测，未能提供详细信息或具体说明Anthropic使用作品训练Claude如何影响其各自与其他AI开发者谈判训练授权的能力，或将如何对新兴授权市场造成损害。因此，Concord方未能证明Anthropic使用作品进行训练目的可能造成损害[21]。
再者即使Concord方证明Anthropic的作法会在新兴AI授权市场内对其造成损害，但Concord方提出的证据仍未能证明此类损害是无法弥补的 — AI训练授权市场在本诉讼过程中是成长而非减少。可以推论此市场并未因Anthropic未经授权使用著作而受到重大影响，且授权费损失的价值是可以确定的，因此，在新兴AI授权市场中遭受的任何损害并非无法弥补[22]。
由于Concord方未能确立本项先决因素，法院无须继续审酌其他Winter因素[23]。
结论
基于前述理由，出版商无权获得临时禁制令这项特殊救济。出版商之声请驳回，但不妨碍再行声请。在得出此结论时，法院不处理出版商是否能合理陈述对Anthropic的直接或次要侵权主张，因为这些问题应适当地保留给Anthropic驳回起诉书的声请以及后续的实体审理程序。
备注：
- [1] Concord Music Group, Inc., et al v. Anthropic PBC (N.D. Cal., No. 24-cv.-03811-EKI) at 2.
- [2] Id.
- [3] Id.
- [4] Bryan A. Garner (editor in chief), Black’s Law Dictionary, 11th ed. (Thomson Reuters, 2019) p. 937.
- [5] Bryan A. Garner (editor in chief), Black’s Law Dictionary, 11th ed. (Thomson Reuters, 2019) p. 938.
- [6] Concord Music Group, Inc., et al v. Anthropic PBC (N.D. Cal., No. 24-cv.-03811-EKI) at 4.
- [7] Id. at 5-6.
- [8] Id. at 6-7.
- [9] Id. at 7.
- [10] Id. at 7.
- [11] Id. at. 8.
- [12] Id. at 8.
- [13] Id. at 8.
- [14] Id. at 9.
- [15] Id. at 9-10.
- [16] Id. at 10.
- [17] Id. at 10-11.
- [18] Id.
- [19] Id. at 11.
- [20] Id. at 11.
- [21] Id. at 11-12.
- [22] Id. at 12.
- [23] Id. at 13.
责任编辑：卢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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